忘憂

對許多不幸的家庭來說,親人相隔、離世,復元者後遺症持續,沒有正常收入陷於饑饉邊緣,真是一場浩劫。如果能夠選擇忘憂,你會否選擇忘記這一段荒誕的日子?

忘憂
悉尼北部海灘(North Beaches)的Narrabeen 區湖邊

新州前天因感染新冠肺炎致死有十三人,是再度爆發以來的單日最高死亡人數。州政府本來取消每日上午十一時的例行記者會,但不知怎地又繼續下來,可能因為沒有人出現在鏡頭前,大家很寂寞。近來大家的焦點都集中於接種疫苗的數字,如果達到八成以上的接種率,封城封關的措施有望放寬。所以記者會上,州長和其他主要官員的宣佈,都再不把感染的人數掛在嘴邊,主要還是呼籲大家趕快預約接種疫苗,希望很快達到這個百分比。自從六月底封鎖十二個社區以來,我們很不幸,住在其中一個高感染社區,活動限制在五公里半徑之內。換言之,這五公里半徑成為一個大監獄。沒有工作需要,州政府不許我們離開,外出必須戴上口罩。春天來了,氣候和暖起來,牢牢戴上口罩步行,呼吸困難,滋味很難受。今天早上駕車從超市回來,看到這些社區的馬路旁「放風」的人,實在比疫前多。既然是類似「放風」,難怪大家那麼悠悠漫步,舒展一下悶氣。

說是悶氣,其實不確,應該是一肚子氣。我們這些接種了兩劑疫苗的人,除了得到一張疫苗證書之外,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鼓勵,現金獎沒有,當然不必羨慕香港地產商豪氣的捐贈一個單位。有個朋友的證書上的接種的日期甚至都搞錯了。明明是只打了第一劑,證書上卻列出了兩個日期。仔細一看,其中一個日期是屬於太太的。看來政府把兩個人的第一劑的接種紀錄,因為日期有先後,全集在一個人身上了。我們的國民醫療卡上以家庭為單位,按成員排列先後。登記接種疫苗的工作人員可能在忙亂中搞錯了成員編號,結果變成同一人。這個疫苗接種過程一波三折,聯邦和州政府手忙腳亂,初時說疫苗不足,到現在新州得到最足夠的數量,數字每天攀升。其他的州份因為供應少反而遠遠落後。至於供應的疫苗種類,包括Pfizer,AstraZeneca和最近到埗的Moderna。聯邦政府到現時仍然維持原來的建議,六十歲以上的人,只可選擇AstraZeneca疫苗。AstraZeneca的消息最負面,有人接種後有嚴重反應,甚至死亡。給六十歲以下的人自由選擇的疫苗中,Pfizer似乎並沒有什麼壞消息。朋友之中,接種Pfizer還是多數,很少聽聞選擇AstraZeneca,也有人還在等Moderna,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。最近新聞報導,已經甚少提及疫苗的副作用。專家一直強調,即使普通的感冒疫苗,也有人接種後有不良反應。其實以前因流感致死的人也不少,只是們沒有留意。我們對感冒疫苗有信心,沒有半點懷疑,卻對新冠肺炎的疫苗卻步,自己突然變成萬事通的疾病專家,又是否很矛盾?

由此可見,一個前所未有的瘟疫,弄得大家團團轉,束手無策,官員高高在上,厚着臉皮不斷以今天的我打倒昨天的我,以為大家一無所知,紛紛患上Alzheimer’s disease。數據顯示年齡六十五歲以上,九個人中就有一個人患老人癡呆症,無藥可救。今年澳洲台灣影展放映陳玉勳二〇一七年的賀歲電影《健忘村》,寫的就是沒有記憶的「快樂」。片中一個清末民初快樂的小村落,村民給外來的神棍天虹真人用一個忘憂機覆蓋在頭上,作一個小治療,從此不復記得過去的事情。他奪去村長之位,娶了被毒死朱大餅的妻子秋蓉,村民任他擺佈,在村內為他發掘寶藏。諷刺的是,失去記憶的秋蓉後來偶然從忘憂機中,發現埋藏了許多自己和村民的過去的黑白影片,不得不起來反抗。《健忘村》用諧謔的方法敘事,滑稽的故事背後當然有隱喻,忘憂也非常符合現今某些社會的主旋律。我卻還是不喜歡《健忘村》,用了幾個大明星當主角,卻比不上他其他早期電影中的演員那麼入戲和自然。你看看《熱帶魚》《愛情來了》,便知分別。我後來上網翻查製片商的名單,才明白《健忘村》為什麼拍得那麼別扭,尷尷尬尬。我不介意《總舖師:移動大廚》的天馬行空,擺明車馬把人物玩得那樣卡通,那麼過癮,又何妨?

我的疫苗證書準確紀錄接種日期和疫苗名稱,從政府網站下載再打印出來,連同一張州政府超越五公里半徑的批准書,我便可以回到辦公室了。且慢,我還必須先向校方申請一個准許證,可以是一次短暫數小時,或者回去每天工作。我見如此嚴格,只好申請短暫回到辦公室。網上的表格要我簡單說明來的目的、時間和地點,以便保安核對。我以為只是作為紀錄,但既然是個人的申報,就要負上責任。同事提醒我不可超越准可的時間工作,因為你的電腦使紀錄,例如登入位置和使用時間,均有Big Brother看得一清二楚。而且閉路電視有我出入的錄像,又必須掃描二維條碼。換言之,趁瘟疫蔓延,窺探個人私隱的世界大搖大擺合法地提早出現。除非你不出外,不到超市購物或者進入任何建議物,你的紀錄終於全在政府掌握之中。理論上收集個人資料有一定的政策,但又如何相信這些資料會否用作其他用途?有人甚至說,我們政府的疫苗紀錄網站有安全漏洞,很容易給人更改接種疫苗的紀錄。想起來,這些驚悚電影的橋段,終於在現實中出現了。

既然政府不再為感染病毒的數字煩惱,那麼請大家看看死者和住院病人的人數:如今住院有一千二百人,二百三十六人在深切治療部留醫,悉尼西仍是重災區。我們這一波的Delta變種病毒顯然傳播得快,更令人要小心提防。兩星期前同事的三歲小孩如常回到托兒所半天遊玩,回家和姐姐、父母擁抱擁抱,竟然將病毒從老師身上傳染給全家。夫妻兩人已經接種疫苗,但病毒來到,彷彿感覺身上的抗體正在頑強作戰,渾身非常不自然。兩個小孩子出現感冒症狀,例如咳嗽和流鼻水,但似乎還未有嚴重的病徵。這個病毒確是又頑強又狡猾,體弱多病或身體狀況欠佳的人遇上,恐怕給折騰得死去活來。同事一家要在家隔離十四天,不能出門,五公里半徑外更休想。除了相隔數天檢測一次,警察隔天上門,假裝問候,其實是檢查你有否留在家中。

年輕時我的朋友曾經問過非常有意思的問題:無知是否最快樂?我不懂得回答,但慢慢懂得只知道什麼可以忘憂,什麼不可以忘記。經歷這一場大瘟疫的十八個月的時光,如此這般就在驚濤駭浪中渡過了。我七月接種了疫苗倖存,相信也可能快要接種第三劑增強抵抗力。對許多不幸的家庭來說,親人相隔、離世,復元者後遺症持續,沒有正常收入陷於饑饉邊緣,真是一場浩劫。如果能夠選擇忘憂,你會否選擇忘記這一段荒誕的日子?


標題照片:悉尼北部海灘(North Beaches)的 Narrabeen 區湖邊,拍攝於二〇一六年五月,使用徠卡相機,35mm鏡頭


作者保留照片和文字版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