港式飲茶

《新金山》的背景的那個在新世界冒險拼搏創天下的年代,差點從我們有限的的歷史知識中湮沒。片中遠涉重洋來到的華人,來自廣東沿岸,說的是廣東話。可是今天的唐人街的街上,隨處聽到的,再也不是一面倒的廣東話世界。

港式飲茶
伊盧利薩特(llulissat)的海岸,可以看到遠方海面的冰山。

新聞媒體報導,悉尼唐人街又一間香港移民開業的中式酒樓快要結業了。這間叫「富麗宮」的酒樓,英文叫Marigold,二〇〇三年我們初到悉尼的日子,光顧過不少次,因為那時候住在大學的國際學生宿舍,距離不很遠。所謂距離,說的是步行的遠近。宿舍位於校園邊緣的City Road大街上,屬於Chippendale區。許多來自海外的香港或亞洲學生,入住了週租不甚便宜的宿舍,就想到如何節省其他不必要的開支。舉例來說,如果相約了在唐人街吃東西,即使宿舍門前有往市中心經過唐人街的巴士,都不會乘搭。海外學生並不享有本地學生的乘車優惠,短短五至七分鐘的車程,要付一般成人的車費,許多人還是覺得應省得省。還有的是巴士的班次總是很少。十分鐘的班次,錯過了一班的話,選擇輕鬆的步行,已經走過了往唐人街三分之一的路程。時間上根本相差十分鐘左右,所以沒有什麼人選擇乘搭巴士。乘搭火車更是絕無僅有。近大學的Redfern火車站,步行前去要十五分鐘。火車到了中央火車站,走到唐人街也要十分鐘。Redfern火車站附近是土著的聚居地,間或看到一個土著坐在在火車站前伸手向人討幾個硬幣。那時候大學出了校園安全指南,提醒火車站附近學生可能受到騷擾。晚上九時下課後前往火車站,不要步行,寧可乘搭校園巴士。大家提到Redfern火車站,都有些心驚膽跳。無論如何,提到唐人街飲茶,大家坐言起行,步行前去,也步行回來。聽說也有不少同學到悉尼歌劇院或環形碼頭(Circular Quay)一帶,也是靠雙腿。谷歌地圖的資料顯示,這一程最少要走五十六分鐘。學生時代,即使是這樣的生活品質,也絕對不是問題。現在家境較富裕的學生,倒嫌學生宿舍規條太多,根本不會選擇入住。

那時候的富麗宮酒樓,地下的一間位於Sussex Street,遠離唐人街的中心範圍。報導說酒樓頗受歡迎,生意太好,連帶對面的停車場也要增建數層以容納前來的顧客。我記得光顧了這間一次,容易找到座位,而且可以直接用廣東話和侍應點菜,感覺非常親切,是很港式飲茶的風格。但一般人還是多到唐人街Hay Street和佐治街George Street交界,在Citymark Building四樓和五樓的那一間。印象中最深刻的自然是非常香港風格的空間,即是桌子互相靠得非常接近,通道只容許點心車子經過。當然你幾乎可以找到所有的港式的點心,亦有即場香煎糕點和灼熟油菜魷魚等等。吃點心,多人一起吃,才可以吃得多樣的、不同的食物。記憶中約同學一起飲茶數次,有時候樓面顧客太多,氣氛直迫香港的酒樓早市。這樣的熱鬧飲茶文化,沒有聽過什麼人不喜歡,我們甚至也來過吃晚飯。晚上市中心較寧靜,吃晚餐的顧客人流比不上早市午市。聽說富麗宮是許多人安排宴會的首選。我們少光顧,因為始終不喜歡空間太擠迫,空氣不夠流通。甚至曾經懷疑過位於樓上的酒樓,如果有火災,會否難於逃生?看來畢竟我是過份憂慮了,多年以來富麗宮還不是一樣安全?

我們搬離開了學生宿舍,住在遠離了市中心的小社區,唐人街再不是唯一飲茶吃晚飯的地方了。大家都認為有中國人的地方,必定找到中餐館和中式快餐店。這話不假,二〇〇三年首次到塔斯馬尼亞州旅行,同行的友人無中餐不歡,晚上居然在首府荷伯特(Hobart)市郊鎮上找到一家中餐館,面且吃了一碟非常美味的西蘭花炒牛肉。那次旅程接著來到塔州西陲小鎮Queenstown,也遇到一個在快餐店工作的香港人。記不得他究竟原居地是悉尼抑或是墨爾本,只知道他受僱趁旺季到來做一個短期的廚師。廣東話是我們共通的語言,果然是份外親切,吃了什麼東西也不重要了。出外旅遊,不懂餐牌,來到中餐館,自然找到要吃什麼。想起二〇一三年六月來到格陵蘭(Greenland)的城市伊盧利薩特(llulissat)旅遊的經驗,眼界大開。陸地上冰雪溶解了,露出光禿的土地,樹木全無,四周滿是碎石和荒草。這樣的極端的環境下,冬天苦寒難熬。街上兩旁是色彩繽紛的木房子,除酒店外,應該不會有什麼其他路旁的餐廳。我們四處逛逛,竟然找到一間叫香港的咖啡店。所謂咖啡店,其實是專做快餐外賣,店裡只有一張桌子,門外好像也只有一張桌子。太陽下山後,氣溫低降到攝氏三度,怪不得街上死寂得可以。伊盧利薩特是格陵蘭最大的城市,人口四千五百人。它的名字,在格陵蘭語中,就是冰山的意思,怪不得海上飄浮著大大小小的冰山。即使是六月,海港也可能給浮冰封鎖。入夜後伊盧利薩特經常寒霧瀰漫,不可能在濕冷中瑟縮步行,結果我們在香港咖啡店買了晚餐回酒店吃。這間香港咖啡店和香港半點關係也沒有,只說明用香港這品牌,別人都會知道這是好品質。其實咖啡店的老闆是馬來西亞人,兩個在廚房工作的是泰國人。三個人為何千里迢迢從熱帶來到北極圈中工作?唯一想到的是他們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,不能不離鄉別井。如此找工作,算不算很淒涼?想起那個在塔州做短期工的香港移民,應該是抱着這些海外勞工同樣的心態。慶幸有份較穩定的收入,不用為生計擔憂,還抱怨什麼?

說起找工作,海外學生來到澳洲,可以找兼職,法例規定兩星期不得超過四十小時。住在國際學生宿舍的香港或國內學生曾經說過,在唐人街酒樓門外做接待員,招徠途人入內用膳,待遇是時薪十澳元,現金收入不繳稅。可說是一個你情我願、不成文的規矩,從來沒有投訴,但當然比不上合法的最低工資。同學這樣說,不過我們從來沒有在唐人街遇上他們,不知道是否真確,工作待遇又如何。後來我們較多光顧的唐人街的酒樓,其中一間是現時仍然營業的「皇冠」。那時「皇冠」的地鋪是港式茶餐廳,閣樓是酒樓飲茶,印象中食物的水準稍為不及富麗宮,但價錢卻較便宜,我們曾經覺得如果太想懷念港式飲茶,這個價錢尚可接受。初來到悉尼生活,總把日常生活開支兌港元計算,自然覺得每一樣東西都貴得令人咋舌。後來找到工作,生活安定下來,反而了解此地並非所有東西物價高昂。我們逐漸也知道,並非一定要到唐人街,才可以重溫港式飲茶的風味。

悉尼市中心唐人街外

澳洲歷史最悠久的唐人街,位於墨爾本,是十九世紀中葉華人淘金熱時開始形成的。澳洲SBS電視台最近推出四集的本土製作的電視劇《New Gold Mountain》,可譯為「新金山」,與太平洋彼岸的舊金山遙遙呼應。《新金山》的背景的那個在新世界冒險拼搏創天下的年代,差點從我們有限的的歷史知識中湮沒。片中遠涉重洋來到的華人,來自廣東沿岸,說的是廣東話。可是今天的唐人街的街上,隨處聽到的,再也不是一面倒的廣東話世界。富麗宮結業的消息傳開來,有人覺得意外,亦有人覺得太可惜。不少食肆捱不過肆虐接近兩年的瘟疫,靜靜消失了,傷感也來不及。朋友在Whatsapp分享一段短片,片中拍攝到週末不少人在富麗宮樓下行人路排隊,耐心等候乘搭升降機上去飲茶,趁機重溫美好的時光。畢竟失去太多東西了,我們沒有再去一趟的衝動,讓逝去的慢慢逝去,保持一份鮮明的回憶就夠了。


標題照片:伊盧利薩特(llulissat)的海岸,可以看到遠方海面的冰山。拍攝於二〇一三年六月,使用徠卡相機,28mm鏡頭。


作者保留照片和文字版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