反轉的世界

新聞媒體拍攝親友和機場相擁流涕的影片,你會明白什麼叫恍如隔世。這六百天如何渡過,將會是一部小說和電影的好題材。真實得如虛幻,虛幻得來太真實。不知道痛苦的日子會否再來。

反轉的世界
標題照片:北悉尼Kiribilli區的McDougall Street,沿街種植藍花楹(Jacaranda)樹

記得我的中學中文老師某次在課堂上說過,來自古代的八卦是個奇妙的東西。這樣子的陰爻陽爻合成的八組符號,其實是古代文明的密碼。上一次地球的文明毀滅了,留下一些痕跡,其一就是八卦。這個說法是否合理,是否合符解釋《易經》的意思,我無意討論。況且老師早已作古,只憑我的記憶,難免有所偏差,如果真的把它當成老師的話,恐怕有點不敬。我的中學歲月,中文得益最多,花的工夫比其他科目多,無非是老師的功勞,令我這般愚蠢的學生也明白那些艱深文章的意思,我衷心銘感。但年紀漸長,年輕時的日子漸遠,要肯定那番話的真確,簡直有如天方夜譚。不過今天想過八卦這樣的一個符號,用一個幻想的角度,想像一下地球的命運。如果有毀滅過的文明存在過,真的不要奇怪。看今天許多人對氣候暖化的態度,就知道他們其實並不相信,地球正在處於大災難的邊緣。這些人之中,不少還是國家的領袖。如果當領䄂的條件之一是要高瞻遠矚,那麼倒是相當令人失望。往往普通百姓比我們高高在上的領袖,更清楚問題所在。

我們年輕的時候,以為將來的日子很遙遠,世界那麼大,事物那樣多那樣新奇,一如加比奧·加西亞·馬爾克斯(Gabriel Garcia Marquez)小說《百年孤寂》(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)的開首這數句:這塊天地如此之新,許多東西尚未命名,提起它們時還須用手指指點點。占卜和命運等等的東西,確是令我們覺得興奮、神秘和迷惑。如果同學之中有人懂得占卜、掌相和命理,簡直如同生神仙,在等待上課和老師到來的片刻中,彼此好奇地討論不停。王文興早年的短篇小說《命運的迹線》的男主角被人嘲笑自己有短的壽命線,不惜用刀刻意把它延長,差點送命,但復原後手上的疤痕有如一條長的壽命線。如果他不幸死亡,就正如原來的命運安排一樣,是不是有些諷刺的意味。那時候真的有個同學,賣弄一下自己對掌相的知識,主動叫人伸出手掌,煞有介事的認真看個究竟。言之成理的說你會留在本地發展,你會移民外地,你會在那裡遇到你的另一半。這還不止,班上最美麗的女孩也大方的伸出玉掌,讓他看個摸個夠,是不是令我們看得心癢癢,又非常不忿,簡直恨之入骨。但誰叫我們長得平庸,口齒不伶俐。結果原來說自己會在外地發展的他,至今仍然因為工作在中港兩邊走,內地和外地一字之差,他是否搞錯了?

中學時候既然一陣子迷上了掌相,一陣子看武俠科幻小說,同樣有點荒誕不經,但並不矛盾。只要是課本以外的東西,便特別有興趣。這樣子的絕對不是壞學生,而是正常求知慾強的年輕人。引導我看武俠小說的是鄰座的同學,桌面上是課本,膝上是租來的武俠小說。他的眼睛一會看看黑板,一會又看看小說,果然武功高強臻化境,如是這般半天就看完了,然後讓我帶回家看。有幾科的老師永遠站在黑板前說得興高采烈,進而忘我,從來不會走近同學座位之間,才可以令大家有機會偷偷閲讀課外書。老師自我陶醉,沒有留意學生的反應,恰好是個反面的教材。有一回有個坐在前排的女同學竟然伏在桌子上好夢正酣,老師離去才醒逼來。到底老師真的看不見,還是匆匆離去以免尷尬,不得而知。但同學的睡姿絕對是最令人難忘的回憶之一。

多看武俠科幻小說,會否思想行為怪異?看來只是為你打開多幾扇窗而已。但一般父母輩不是如此想,認為必讀書好,又必須出人頭地,課外書是必禁之列,漫畫更是罪大惡極。我的最早的課外書是父親買給我的《三字經》和《千字文》,翻開了全是大字體,看得清清楚楚,他教我一句一句的唸,又一句一句的背,跟著一句一句的寫。父親的字寫得不錯,但沒有讀過多年書,相信是他自己自學的。母親不識字,唯一懂得寫自己的全名。後來有一天跟父親晚上外出,看到行人路上的地攤上擺着的《三字經》和《千字文》,相信就在那裡買的。以前的書局,記憶中只有教科書和文具。這些地攤上的書、雜誌和漫畫,內容蕪雜,可能更有趣。但「萬般皆下品,惟有讀書高」這句話充斥那時候的許多人腦袋,害了不少成績較差的同學。不過說到移居海外的機會,讀書成績好不是考慮的條件。像移居澳洲,水喉匠、電工、木工甚至廚師,可能比其他技能更容易。正如記得這一句:不能一本通書睇到老。通書就是通勝,也是少年時不時翻看的奇書。這本適用於神州大地的百科全書,是否可以看通全世界?

讀曉通勝,能否預知未來?如果有預知能力,就不會在瘟疫肆虐前離開了澳洲。澳洲大地因為新冠肺炎鎖國六百天,海外的國民不能回家,真是天怒人怨,命運弄人。而澳洲公民離開這片七百六十九萬平方公里的大陸,也需要有一個compassionate的理由。Compassionate這個字,譯作富有同情心的,簡直是神來之筆。喜事可以,喪事也可以,但最重要是誰的同情心?看來可能是叫政府有同情心,讓你可以出境。我的朋友的外孫在外地出生,一家人申請齊齊飛往探望,結果只有小女兒可以獲准探望姊姊。看來富有同情心的這個理由,還是有太多的個別解釋。因為大明星到來拍電影,一樣可以通融入境,因為他們帶來商機,不由你不信。相似的例子就是澳洲的妮歌潔曼(Nicole Kidman),也不是得到香港政府破格准許入境拍電影嗎?每個政府的回應腔調其實很一致。香港這樣做,澳洲也這樣做。Compassionate嘛,當然有階級之分。

從十一月一日開始,澳洲的封關結束,澳洲公民可以從幾個地方,例如新加坡和曼谷,直接飛回來。停泊在澳洲中部愛麗斯泉(Alice Spring)機場草坪上的國泰航空和新加坡航空的飛機,相信會再在空中飛翔。澳航停在美國沙漠中的客機也會回家。新聞媒體拍攝親友和機場相擁流涕的影片,你會明白什麼叫恍如隔世。這六百天如何渡過,將會是一部小說和電影的好題材。真實得如虛幻,虛幻得來太真實。不知道痛苦的日子會否再來?近來流行一個新名詞,叫Great Resignation。微軟(Microsoft )對澳洲人新工作態度的研究指出,劫後餘生,大家覺得生命苦短,要我五天都回辦公室上班? No way,生活和工作的平衡最重要。世界已經反轉,秩序也不再像以前一樣了。


標題照片:北悉尼Kiribilli區的McDougall Street,沿街種植藍花楹(Jacaranda)樹,是遊客必到的打卡熱點。這個季節盛開紫色小花,今年卻失色得多,也只有本地訪客。
拍攝於二〇二一年十月。使用徠卡相機,24mm-70mm變焦鏡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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