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五歲
回想我二十五歲那年,剛好幹了四年教學工作。那時候人生好像剛起跑,世界有無盡的可能。
世界女單排名第一澳洲女將巴蒂(Ash Barty)上星期突然宣佈退休了。消息一出,成為本地新聞的頭條。大家奇怪的問:一九九六年出生,快要到二十六歲的生日的巴蒂,會不會離開球場太早了一點?相比之下,許多男單的長青樹,例如排名十六的瑞士名將費達拿(Roger Federer),已經快要四十二歲。費達拿的永恆對手西班牙的拿度(Rafael Nadal),世界排名第六,也年屆三十四。至於第一的祖高域(Novak Djokovic),也是三十四歲了。除了費達拿逐漸豹隱外,拿度即使經常受傷患困擾,都沒有退下來的意思。祖高域更不用說。現在是一哥,身體還健壯,沒有理由隨便把寶座拱手讓人。職業網球是激烈的運動,像費達拿四十開外,排名的積分是祖高域的三分之一,所以相信是計劃退出職業網球賽中了。女子十大排名之中,沒有人多於三十歲的,看來年齡的確和體力扯上關係。緊貼Barty其後的女將,也是二十多歲。那個威廉絲姊妹的年代早已遠去,她們排名跌出一百開外。經常受情緒困擾的Naomi Osaka,也只位列七十八。我們的新聞中常常提及這些熟悉的名字,原來都不是排名高的球員。往往因為他們偶然戲劇性的勝利或給不見經傳的對手打敗,所以才出現於頭條之中。他們都變得有新聞價值。其他表現不差的球員,顯然都不在我們新聞媒體的關注之中。
巴蒂由二〇一〇年轉為職業球員,嬴得三個大滿貫,除了法國網球公開賽外。傳奇之一是她於二〇一四至二〇一六年期間,暫別女子網壇,轉為板球(Cricket)運動員。二〇二一年巴蒂奪得溫布頓網球賽冠軍,今年的澳洲網球公開賽,更是四十四年後再次由澳洲網球手奪得冠軍,巴蒂風頭可謂一時無兩。正當大家以為巴蒂會繼續打破自己的紀錄之際,她在社交媒體宣佈退役的決定,當然令許多人愕然。澳洲的男單球員青黃不接,排名九十的Nick Kyrgios玩世不恭,狀態時好時壞,成績起伏不定,叫人歎息。唯有女將巴蒂的場上球品和場外行為令人折服。
二十五歲退休的巴蒂,數天後面對傳媒的提問,解釋了純粹是覺得得到了澳洲網球公開賽,已經是達到了職業生涯最大的滿足,所以很高興退下來。本來她在得到溫布頓網球賽冠軍時,已經有這個想法,可是覺得尚有少許未圓滿,所以才一直等到現在。至於將來如何,誰知道?二十五歲的年紀,尚有許多的可能,難得的是能夠掌握自己的生活,知道自己的下一步。瘟疫蔓延這兩年多以來,世情改變了許多人想法,反反覆覆的隔離也扼殺了許多人的夢想。你以為你還有許多夢未圓,如果感染了肺炎不幸離世的話,這個夢就沒有了。不少朋友就想到要抓住時間,好好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一下。不少的同事合約完結了,見面也沒有,就在簡單的電郵中告別。硏究也顯示,疫後正是一個大轉變。轉變職業也好,轉變生活也好。有個新開始,注重一下生活習慣,改善生活質量,令自己更快樂,不是更好嗎?
澳洲一般沒有特定的退休年齡,如果我在香港從事教學工作,可能應該已經離開了崗位了。有些國家好像也硬性規定國民五十五歲退休。但此地許多大學的朋友,比我年長,還在愉快的工作。前些時帶東西給一個老教授,住在北悉尼的一座高樓。疫情初期,探望别人要有個工作的理由。我戴上口罩走進他的家,他們很高興我來。教授指著露台外望的悉尼海港大橋對我說:你看,我就是為了這個橋景才搬到這個單位的啊。我看見大橋正在前方不遠,這個絕世妙景,一點不假,果然是一個任何時刻都非常令人興奮的景觀。晴天陰天,以至悉尼海港施放煙花,也看得海港大橋一清二楚。難怪不少地產經紀,都不斷的強調:location, location, location最重要,橋景一定是這個單位的賣點。再看看教授的書房光線充足,書籍期刋擺放後井井有條,如此美好環境,怎願退休?
老教授德高望重,他的興趣是做學術研究,當然還可以工作下去。不知道我們大學有沒有退休年齡的硬定規定,抑或讓學者們用榮休的銜頭偶爾任教,繼續和大學保持聯繫。不過系主任在今年的第一個教職員全體會議上,向大家說二〇二二年是他工作的最後一年。大家覺得消息來得很突然。原來三年前續約之時,他已向大學高層說明這個打算。現在於年初宣佈,好等大學容易找尋代替人選,他也可以在今年餘下的時間,好好交代工作的轉換。他說由得到博士學位至今,在教學行政工作了四十年。四十年後,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。看來他倒是和巴蒂一樣,很清楚人生的下一個階段,而且很早計劃好了。所謂退休,簡單的說,就是這個人生階段完了,開開心心迎接下一個階段。
我們的上一輩沒有這般幸運,或許因為社會的環境不一樣,生活也非常清苦。以我父親為例,自從退休後,還是繼續另一份工作,不過時間上自己容易掌握,不需要早出晚歸。說到退休,就是因為體力不能應付長時間、又在晚間的工作。而且我們長大了,經濟獨立,不需要他們操心。後來舊有的客戶找上門,叫父親再為他們的居住的單位和工廠滅蟲。於是他搞了一個商業登記,成立了小公司,可以買到特效不是一般家用的滅蟲藥。他和母親兩人不時帶着滅蟲藥的背囊,繼續他的退休前的工作。直至他去世後,還有些人打電話來找他滅蟲。我想父親雖然賺不到多少錢,但他一貫工作的熱誠,的確給人很好的印象。
母親有一回對我說:奇怪,很久沒有在夢中看見你的父親了。父親離世不久,她說過有數次在夢和他相見。「說不定他已經投胎轉世做人了。」她這樣給自己解釋,覺得很合情合理。我想有如此的信念也好,我自己沒有信奉任何宗教,但母親相信死後有來生,的確是一種安慰。不知道十多年來她怎樣渡過每一天。現在我想到我如斯的幸運,起碼可以在合理的生活條件之中,開始計劃我的退休。
回想我二十五歲那年,剛好幹了四年教學工作。那時候人生好像剛起跑,世界有無盡的可能。到如今我應該工作了四十年,其間其實沒有好好想過要有些什麼階段,或是什麼改變,一切隨遇而安。不過到了這把年紀,是否繼續幹下去,還是應該讓年輕的一輩走出來,給他們一些機會? 環顧這個世界的不少當權者全是老頭,究竟真是老當益壯,還是戀棧權位不放?有一句話叫做「當仁不讓」,是否如此,大家的心中應該很清楚的吧。
標題照片:悉尼歌劇院。拍攝於二〇二二年三月,使用徠卡相機,24-70mm變焦鏡頭。
作者保留照片和文字版權。